【閱讀好文精選】給九十歲的你

給九十歲的你 

文//劉若英

你總會有90歲的時候，我也會有80歲的時候，到那個時候，我不奢望我的樹長得比其他人高，我只確定，我的樹頂能遙遙見得著你的樹頂就夠了。

很久不見了，我不會自討沒趣地問你最近好不好，因為你的答案總是“活著吧！”在這個不齒於“冷笑話”的年代，還能堅持這麼幽默的冷言冷語，你應該也算奇葩。

我想即使到了90歲，你應還跟現在一樣，像個長不大的小老頭，有點憤世嫉俗，滿頭銀髮，卻還穿著短褲、拖鞋自以為遊走在不知名的星球吧。

還記得你早年奮力寫書的模樣，在光復南路的一家小店裡，一壺茶、一包煙，握著筆一個字一個字地寫。然後固定在傍晚時，身為助理的我去接你，前往錄音室，再幫你把一張張的文字稿敲進電腦裡……這樣的畫面，好像是陳年舊事，也彷彿是歷歷在目的昨天。

自從你傳訊息來要我寫序之後，我就陷入恐慌，這怎麼寫啊？我們之間說什麼都是多餘的。或者就像你說，你決不再為我寫歌，因為你已不懂我。我想，可能我早也不懂你了。而這些不懂其實才是真懂。然而我只要求，如果這序真能幫你多賣兩本書，下次我出書時，你也欠我一篇序。

有時我很恨，為什麼我的人生到現在還必須跟你的名字扯在一起，但也許我應該感恩，像“奶茶”這樣的名字，也只有你想得出來。

某些人，在你的生命中經過，留下痕跡，有些是鮮明彩色，有些是灰暗黑白，奇怪的是，不管什麼時候的你，都讓人覺得既極端又模糊。

長時間跟你共事的我，清楚地知道你是故意的，而且樂此不疲。離開你的人離開了你，因為知道你是故意的；留在你身邊的人留下來，因為清楚你樂此不疲，但是沒有一點心機。

大多數人都只看見你放蕩不羈，自我中心。這我倒可以幫你澄清。如果你真只是那樣，你不會數十年孜孜不倦，筆耕寫歌。如果你真是那樣的，不可能長久維持平靜而甜美的家庭生活。想起有一天你喝醉了，我開車送你跟蕭言中回家，途中，你突然驚醒大叫，要言中去便利商店買2個茶葉蛋和1個三明治。言中問你：“阿昇，你還吃得下嗎？”你迷濛中回答：“夫人交代，買回去給兒子的早餐。”那個倜儻瀟灑的陳昇不見了，這一個陳昇有些掃興，但這才是你最應引以為傲的陳昇！

你的確在我生命中扮演了很多角色。我爸爸說，你住院那時，某個黃昏他獨自去看你，坐在病床邊，只跟你說了一句：“謝謝你代替了我的角色，比起我，你更是一個稱職的父親。”

你最愛問我：“你快樂嗎？”在我離開新樂園後的第一張唱片完成時，我拿著新歌要你聽，電話裡的你說：“我不用聽，你只告訴我，唱這些歌，你快樂嗎？如果快樂，那就夠了！”我知道你是故意的，是老招。但到現在為止，工作中，難免會做些妥協的事，唯有唱歌，師傅的話，我謹記在心。

你說過，大樹要在天空交接相會才有意思，那時你的意思是說，我還是棵小苗，別老依附著你，要我自己學著長大！嘿嘿，你總會有90歲的時候，我也會有80歲的時候，到那個時候，我不奢望我的樹長得比其他人高，也不需要長得跟他人一般高，我只確定，我的樹頂能遙遙見得著你的樹頂就夠了。

——劉若英為陳昇的散文小品集《9999滴眼淚》所作的序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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